头条常看到这样两类文章:一是毕业了,有几个offer,不知道选择哪一个好;二是退休了,退休金是多少。
两类文章看似风马牛不相及,其实却有一种内在联系:前者是选择,人生职业生涯的开始;而后者,职业生涯结束,从某种意义上讲,也是选择的结果的一部分。
于是想起很多人和事,感叹在时代大潮裹挟之下,选择的勇气与困惑,人生的精彩与无奈。
说说我父亲的三个选择,虽不算成功,却也跌宕起伏甚至有点传奇。
第一个选择:弃“官”务农
我出生的那一年(1962年),父亲当上我们县最大一个区(一个区下辖若干个公社)的武装部长。至于他怎么“混”上部长的,我不太清楚。他出身贫寒,年幼丧父,母亲在他10岁时改嫁,所以他虽然很想读书,也只能读到小学毕业。也就是说,既没有家庭背景,也没有多少文化。他自己却吹牛说,当时的老百姓最喜欢听他作报告,万人大会上,他从来不用稿子,只要一张纸,写几个要点,就可以讲一个多小时。因为讲的都是政策及其相关的老百姓身边的案例,所以老百姓爱听。这一点我相信,虽然他写不出官样文章,但除了字写得好之外,口才也是很好的。小时候见过父亲年轻时一张很特别的照片:留着西式头,腰束武装带,双手插腰,腰间别着两把手枪……
我问他为什么要辞职当农民;他说第一是工资太低,养不活一家六七口人,第二是当时的政策太有诱惑力。
当时他正在市里面参加一个培训班,报纸上连续刊登一个消息:“三自一包,四大自由”,国家鼓励个体经济发展。他一盘算,国家有这么好的政策,家里能分到地,胸有致富的“成竹”,那还当什么部长?于是培训班还没结束,就请假回县里,并给主管领导递上辞职信;领导反复挽留,多方做工作,可他“去意已决”……其实,这是一股时代大潮,我掐了掐手指头,那年辞职返农的就有十几个,大多是工人,也有部分干部。
第二个选择:无偿捐出17箱蜂蜜
父亲辞职后,迅速往致富路上奔,除了种好两三亩田,更多的精力做了两件事:一件是开了一间磨坊(水磨),把麦子加工成面粉,再把面粉加工成面条;另一件事是养蜂。
正当面条生意开始红火、蜂蜜扩产到17箱的时候,政策风向标突变:要搞“四清”!要“割资本主义尾巴”!正是要“赚大钱”的关键节点啊……父亲毕竟是当过干部的,政治上比较敏锐,虽然万般不舍,还是决定:关停磨坊,捐出蜜蜂!
生产大队也要办一点“副业”,开了一个所谓的“综合厂”,由于父亲本身当过干部,又捐出蜜蜂,自然而然,就当上了厂长。记得当年的综合厂的业务有好几样:有碾米厂,缝纫组,维修组,医务室,两台盘式拖拉机(运货),当然,还有个小小的养蜂场。厂长一当就当了十四五年,还兼任过大队治保主任、副书记等职务。而和他一起养蜂的一个朋友就惨了,因为拒不上交蜂蜜。父亲做他的工作,他说:“我不偷不抢,自己辛辛苦苦养的,为什么要送给别人?”于是就被打成右派,后来屡屡被批斗。
第三个选择:全部家业付给流水
改革开放以后,父亲成为我们大队第一个“万元户”,也是最先拥有电视机、收录机等时尚消费品的家庭。从1979年开始,他先后搞过葡萄园,养鱼、养鸡、养猪、养长毛兔,甚至还想养蛇,因全家人强烈反对才作罢,晚年还开过几年杂货店。因此,他的“光辉事迹”先后三次被《湖南日报》登载,篇幅最长的一篇,几乎占满了一个版面。赚了些钱,主要干两件事:一件是改扩建房子,到2000年代初,共有两层楼近20间;另一件是买电子产品,这是他最大的爱好,照相机、摄像机、索尼随身听、早期的智能手机等,他都买过,至于大大小小的电视机、收录机,更是买过无数,甚至多功能电子日历也买过好几个。
1996年,年近70的父亲搭上全部身家养甲鱼;此前已经做了不少调研和准备工作。我家房子前面是一条道路,后面是一条小河,紧挨着房子的下游处,是我家的桔园。父亲把橘子树全部砍了,又向下挖了两三尺。再把靠河的三面垒起围墙,与道路合围出一个池塘。我知道这件事情以后,电话里反复劝他谨慎些,因为我小时候见过那可怕的山洪,浪头已经进入家门,漫过门前的道路。他说不怕,差不多20年没涨大水了,哪有那么凑巧!我劝他少投入些,最多10万;他说他有分寸。结果听妈妈说,他把全部身家押进去了,估计大约25万,包括做池塘、买鱼苗、买饲料以及预防疾病的各种药物等费用。现在看来,25万不是个大数目,但当时10万元就能在我们家附近(城乡结合部的公路旁)买一座三层的楼房。妈妈还说,父亲每天早晨6点起床,第一件事就是察看池塘,看着甲鱼健健康康、茁壮成长,高兴得合不上嘴。
但不幸还是降临了,1996年,我们县遭受了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暴雨袭击,也是有历史记载以来的第二大洪水,不仅一池甲鱼去了泽国,关键是父亲一辈子经营的大房子也轰然垮下。
于是,有很多感慨。
个人的选择受时代的裹挟。在时代里,个人的命运,往往就像那洪水里的一只甲鱼。我父亲如果不弃“官”返农,一直干到退休,最少应该达到县里副科级的位置吧?那个年代,县里一个副科级也还是算有点威风了。我哥曾不无遗憾地说,如果父亲不辞职,退休后,他是可以“接班”的。
在时代潮流面前,有时候不得不屈服。父亲如果不屈服,就会被打成右派,我妈妈和我们兄弟姊妹几个都会成为右派家属。
选择也充满风险。风险与收益始终矛盾,有时候敢冒多大风险,就有多大收益。我认识深圳的一位体育教师,2003年开始炒房。那个时候,能借到的钱,他都借了;能办的信用卡,他都办了。除了应付上班,其他时间都在看房买房卖房,倒腾钱。现在收手了,净资产1个多亿。谈论之间,他口气也很大,不说“我们老师”,而是“我们搞房地产的……”,如何如何。
但更多的人,像我我父亲一样,最后败在了“冒进”,对风险没有应有的把控。据说90%的创业,都是失败的结局,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对风险评估不足吧?我姨妈的房子就在我父亲的池塘下游十几米,但她家的房子在那场洪水中却安然无恙,因为她家修了一条坚实的防洪堤。而我家的房子,由于父亲只是贪大,墙基没有打牢,房子之所以垮掉,是被洪水冲垮墙基。也是风险评估不足。
当然,如果我父亲年轻10岁,以他的倔强和聪明,是可以东山再起的,可惜岁不饶人。此后,我把我姨妈家两层楼的房子买下来(他们家受了那场洪水的惊吓,去县城建房了),又加了一道防洪堤,给父母住,并包下他们的生活费。虽然房子外立面的红砖没有粉刷,没有漂亮的琉璃瓦坡顶,门窗都是木头的,但也算是安享晚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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